秦淮連滾帶爬將被子往窗戶下一丟，鉆進了床底下。

他的本能告訴他上來的不是什麽好人。

他很怕死。

也很怕疼。

枕頭掉在了地上，枕套上還有秦淮自己的血跡。隔壁傳來極其激烈的打鬥聲。

是先前的那個男人麽？

林影會贏麽？

玻璃碎了一地的聲音。

秦淮抱著膝蓋。他只能從床單那條縫隙裏，看著地板上影子忽長忽短。

電視機裏還放著片尾曲。

血。

濺在床單上的血。

床單在抖。

秦地上的影子像是伴隨著重物砸擊聲翩翩起舞。

“秦淮，快跑！”

是林影的聲音。

他聽得見林影的喘息聲。

很濃重的血腥味。

“小姑娘，你和秦涸是什麽關系？”

是那個男人。

他抓著床腳，手嵌進木頭裏，也恍若未覺的樣子。

“快……”

她像是在很費力地說出這句話來。

秦淮抱著自己的腦袋。

林影會死的。

就算秦淮沖出去，林影也會死。

林影打不過秦淮也是……秦淮的手還在發抖。

不是床單在抖，而是他的身子一直在發抖。

“小姑娘，你倒是很漂亮。”男人說，“可惜你要和我作對。”

“真像我的女兒。”男人呵呵笑出了聲，“可惜我的女兒已經死了。”

秦淮的手摸到了血，是林影的血。

只剩下一個影子了。

地上的影子那麽大，那樣的一個龐然大物，居然會是人的影子。

這個仰視的角度，好像什麽東西都被無限放大了。

“秦淮到哪去了？”男人走進來，地板像是被踩裂了，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悶響。

“你為什麽要護著秦淮？”他像是提著什麽東西。

“難道你喜歡秦淮那小廢物麽？”男人停了下來。

“不。”林影的聲音很小。

秦淮抱著自己的腿，他不敢發出聲響來。

會死的。

秦涸死了。

林影也會死的。

等到這人發現秦淮躲藏在床底。秦淮說不定會被用火烤了吃進肚子了裏。那樣還不如死掉……

打游戲都是從新手村開始，還有新手指引教程。最先遇到的也是有手就能將其擊敗的小boss，怎麽會在一開始就送來boss……

林影的聲音已經幾乎聽不見了。

“因為我喜歡秦涸。”林影笑了一下。

她的笑聲很快就被一聲悶哼中斷，秦淮聽見她身上那些小飾品碰撞在一起那種細碎的聲響。

“秦淮……是秦涸很重要的人。”林影說，“我的能力是愛，我愛秦涸。”

“我沒有救下她，那也要救下她的家人。”

“愛，挺幼稚的。你這小鬼知道什麽是愛？”

“愛是什麽？愛是你們一輩子都不會明白的東西。”

什麽東西撞擊在墻上。

林影又發出了一聲悶哼，血濺在床單上。

“你沒有資格說愛不愛的東西。”男人說，“我很愛我的妻子，但我的妻子還是病死了。我很愛我的女兒，但我女兒還是出車禍死了。”

“那段時間，我有多難過？我多少次對著棺材裏的她們呼喚名字？我的同事都說我瘋了。”男人說，“我一直在找我的女兒和妻子，她們怎麽會死了？”

“為什麽死掉的是她們，什麽錯也沒犯，遭到懲罰的卻是她們。”

影子拉得更大了，秦淮似乎只是望上一眼，變便會逼得喘不過氣。

“撞死我女兒的，他兒子卻是我們縣那年的高考狀元，諷刺不諷刺。他兒子將來光輝燦爛，前程似錦，我的女兒卻死在了醫院裏，再沒有十九歲。”

秦淮小心翼翼吸了口氣。

他不覺得眼前的人有多可憐。

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幸，憑什麽要秦淮來共情他的不幸。

“所以啊。”男人還是那種歷經滄桑的口吻。

昏暗光線之下，影子還在搖晃個不停，喝醉了酒一般，在嘈雜的廣告裏。

啤酒肚，皮帶。

林影喘著氣，也只是發出一點點微弱的聲音。

“你還要愛誰？”男人問，“這就是愛？”

“愛什麽東西都不能去拯救。”男人笑著說。

電視機裏在放廣告。

賣的是孩子的奶粉，嬰兒的笑聲夾雜在重物敲打的聲音之中。

“小姑娘，這就當作你的最後一課吧。”

“你想要怎樣死掉？”男人走進了。

他的拖鞋在踩在木頭地板上。

要是芳芳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，他的鞋子那麽臟。

“你長得像我女兒，所以我決定讓你體面一點死去。”男人的影子近了，“沒弄死秦淮，弄死你，也不算白走一趟。”

秦淮將頭靠了過去，被床腿傳傳導來的沖擊聲震得頭皮發麻。

林影要死了。

林影也沒有未來。

紅色的蝴蝶結掉在地上。

上面全是血。

被血浸透了的紅色。

他的手一伸出去，就能碰到林影身體裏流出來的、尚有些溫熱的血。

褐色的床單被燈照成慘白，電視機屏幕的五彩斑斕也照在上面。

中央那點紅的，是林影的血。

秦淮咬著自己的手，沒發出聲音。

身上好像還是很疼。

“那我決定掐死你。”

秦淮看見地面上的影子，林影被掐住了脖子，提起來。

“啊……”

這是一聲痛呼。

“啪嗒。”

是血滴在地板上的聲音。

小雛菊掉下來了。秦淮從縫隙裏看見林影在笑，她纖細的脖頸被男人握在手裏。

她還在笑，眼睛腫大，卻好像比先前還更靈動了不少，嘴唇紅艷，比塗抹了口紅還要艷麗很多。

林影的嘴角微微勾起。

飛蛾落在她面上的血上，又撲棱著去撞擊頭頂的白熾燈了。

秦淮收回了目光。

就算他一直凝視著林影會無濟於事。

秦淮，誰都救不了。

他收回了手。

林影的血已經冷下來了。

冬天來了，溫度還會越來越低，最後會結成冰塊的。冬天一直都是這麽冷。

“因為愛。”

“我真的好愛秦涸。”

“女孩子不該喜歡女孩子的。”男人的手微微用力，林影就說不出話來了。

她的面色漲紅，像是秦淮觸手的顏色。

“愛……不是因為其他，只是因為…她是她…”

極輕的呢喃，似乎微風吹來，就要消逝一樣。

她的目光與秦淮相接。

秦淮連忙離開視線，也不敢去和林影對視。

“活下去。”

秦淮的手又摸到了什麽，冰得他手指發麻。也是林影的血。

秦淮還沒談過戀愛。

沒女朋友或是男朋友。

過去不會有，將來也不會有。

他距離愛情最接近的一次，或許是中學有個女同學遞了一個粉紅色的信封。

那天的太陽很大，秦淮將信封拆開來，女同學問秦淮缺不缺女朋友。

等到秦淮治了幾個月網癮出來，來學校收拾自己的東西。那個女同學似乎已不記得他。她和其他的女孩子一起並排走著，小聲議論著老師為什麽又要布置這麽多作業。

秦淮的內臟好像還在流血。疼痛之後是麻木，眼睛好像也被粘住了。

她的目光渙散。

“愛”。

她的口型。

為了愛就能孤註一擲麽？為了愛就會來自己的命也不要，來救一個素未相識的人？

秦淮想合上眼去避開林影的目光，是地板上都是林影流出來的血。

不管怎樣都無法避開。

她要死了。

“對不起。”秦淮說小聲說。

他是個膽小鬼。

林影救下他這樣一個膽小鬼，她會後悔麽？秦涸一定會揪著他的衣領子，大罵秦淮真是一個什麽用處都沒有的廢物。

秦淮掀開了床單，鉆了出去。

他的觸手昨日被燒得差不多了，今日也沒長出來多少。

林影看著他。

“謝謝。”

這是她的口型。

秦淮走路都是踉踉蹌蹌的，他想自己一定是可笑極了。

一點都不英雄。

“你不能殺她。”秦淮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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